时间的痕迹

如何看到时间的痕迹?这句问题似乎能得以很多答案。

度量它的指针上也会浮出许许多多不同的刻印，日渐爬上岁月的脸上逐渐加深的皱纹;逐渐凋零的树的叶与枯枝;成长路上愈发沉重的叹息和背影。在淅淅沥沥的时间长河中，无法阻止的便是像钟声一样突然响起的终章时刻的来临。

在今年的很多时候，我们所能看到的时间痕迹，浮现在了职业选手的伤与病痛中。

“因为需要长时间的恢复，所以现在基本上要坚持着治疗，好好去保护腰部才行。”在采访刚开始，我们便第一时间征询了粉丝们最为关切的健康问题，得到了Deft关于身体状况的回复。

在休息室走动时，Deft因为腰伤也会格外的注意和小心。只要Deft站起身缓慢行动，队员们的目光都会集中到他身上去，路过的也不忘抓住机会调皮关心两句，譬如开一些‘哥哥拜托好好保护自己的老腰’，‘好好活着哦’之类的玩笑。而这个性格腼腆又长相乖巧的96年生小大人，只会略显无语地低下头抿着嘴笑。我们发觉，在普遍长幼次序严格的韩国俱乐部氛围里，Deft平日间与这些00后小朋友们的相处模式，似乎显得格外独特一些。

“有时候腰疼孩子们会跟我开开玩笑。”他解释道。

与Deft的谈话中总是能看到他腼腆害羞的一面，就算许久未见，给人的感觉却并没有太多变化。无论是十几岁出道时，还是在EDG，KT这些成长的阶段中，他看起来总是非常青涩的那一个。

“你问我变化吗?”

“性格上不太清楚，但是我在心态上好像确实是有了一些变化的。现在需要努力的时候就好好努力，但是该玩的时候也会放飞自我般地好好去玩。嗯……好像在这一点上是有了改变。”

时间的齿轮转动了多久，机械键盘与鼠标上不停歇的手指、飞速运转的大脑神经和状态的保持也就同样像紧绷的弦一样，日复一日，年又一年。他笑笑——“算是给自己的一种喘气的时间吧。”

17岁到24岁。职业生涯的第八个年头。

Deft说，现在偶尔会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了。也许这是年轻孩子们新生的朝气所带给他的栖息。也许这是他紧绷着运转的流逝时间中，愿意给自己的0.1秒喘息。

时间的飞逝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加速自己脚下的路，一个赛季便是一步新的痕迹，一座奖杯几乎代表着一个印记。站上世界舞台的新生面孔一个又一个，被时代所掩埋的记忆便显得不再那么深刻。

新时代的页章已经在书写全盛了。但总有旧时代末端的人，还坚守在他故事未完的结局中。

坚持这件事有多难呢?Deft沉思片刻摇摇头，“虽然难，但我不得不这样做。”

“英雄联盟是我从小时候就很感兴趣的，现在依然对它保持着热情。而且这也有关于我的胜负心，在输了游戏后总是会生气。所以因为这些，我才一直坚持着。”

“我是个疯子，我有医生开的证明”

在我们眼里选手职业寿命的终止过程，除开那几桩太像圆满故事的答案，大多人的历程都像是他们当作武器的键盘鼠标那般，被磨损到失去光芒的过程。

电子竞技中的辛酸与难以接受，大多源于老将的状态下滑，荣誉遗憾交错的叹惋中一代代选手们的新老更替。但也许，Deft比我们更难以接受这些。所以即便是伤病缠身，也仍旧要训练到凌晨保持状态。他并不愿意在自己在触碰梦想的可能性归零之前，有任何主动放手的可能。

大概在不愿接受命运、不认可遗憾结局的Deft眼中，如果是没有回报的努力，便不能称之为努力。

这样的执着放在他身上，更像是一种身心俱损又难全的自我割舍。

我们随即抛出一个问题——“健康快乐的生活”和“打出成绩实现梦想”，这两件事在他心里的优先顺位是什么?

Deft回答时并没有犹豫，好像这样的答案是理所当然的。

“虽然想要健康快乐的生活，但是只有取得了好成绩实现梦想了才会快乐，所以有时候，我不得不稍微放弃健康。”

Deft在游戏中的打法果敢又张扬，和他的本命英雄，活泼顽劣的金克斯非常相像。但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内向和腼腆更多一些，所以很多时候这些形象其实很难匹配得上。但在听完他的回答后，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在内心里对应上金克丝的一句台词——“我是个疯子，我有医生开的证明。”

某种让人无奈的偏执程度上，他们恰恰很像。

很多时候我们会想，为什么老将大多逃不开悲情的命运，而好梦总是归属新生人的梦。人总是害怕命运的，怕结局无法逆转，怕每一步拼命往前奔跑的脚步最终又回到原点。梦总有归期，无论是彻头彻尾的迷途又或是终有一日好梦成真，他不同于常人的便是撞破南墙也不回头，对于梦想的执着已经越过了一切。

那些年轻的梦像金色的气球一样，一个接着一个往天空中垒着堆挤，快要挤破天际，许多个被眩晕的光所刺穿，期许的、渴望的、热烈的、无动于衷的。在那些汇聚着的大大小小的气球之间，其中有一个停留最久，也最迫切的，是属于他的——

“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的是，我会为了世界冠军一直努力下去的。”

待梦成一刻

“回忆起我的职业道路，其中最深刻的记忆还是MSI拿了世界冠军，那个时候，证明了我是世界上在AD位置做得最好的人。”

在无法回溯的时间洪流里，过去的价值也许恰恰重要在于，对现下的自己刻下了一份最佳证明。

15年的EDG于他，是成绩与荣誉，是对于自己最好的证明，短撼又如钟声一般远长的记忆。离开LPL辗转踏来的路，几段故事结局，漫长又瞭远的波折，看起来是一段易碎的时光。18年世界赛的KT，迫近在眼前的一刻好梦，但难抵现实的残酷且无情，天光迫近，梦如期而碎。

然而这些经历于他而言，并不是一种悲伤结局的定式，定格在某一刻成为过去式。这其中承载着一期又一期的好梦长此以往地浮现，也反复地出现在了往后的岁月中。

我们小心翼翼地问他，“过去对你而言价值在于证明自己吗?”

他摇摇头否决了：“有那么一部分，但好像并不是这样的。我想这些过去对我来说最大的价值，最珍贵的在于——我有了无论何时都可以同甘共苦的家人们。”

为了冠军而顽固坚持着的Deft在回忆起这些队伍的经历时，语气显得格外轻松而柔软。仿佛让我们看到了他疲于追梦的挣扎道路上，最大的温柔。

“那么在这些过往的瞬间里，你最快乐的时刻是什么?”

他笑了笑，低着头思考一下，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——“好像过去打职业的时间里，打得最差、什么成绩都没有的第一个赛季反而是最快乐的。”

相比起长久的快乐健康，他可以为之倾付一切的成绩才是现阶段人生的最核心事件。而什么都未曾有过时，反而最快乐。金赫奎对于快乐的定义，也许不仅仅只是一种简单的自我满足。更是一种终将到来的自我解脱。

梦成一刻便是脱身。

“不过，回到哪里都应该会和已经发生过的人生一样度过吧。”

像这样对人生的定式，是为了说明最终的结局我们所有人都无法避免。也恰恰是在说，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，他就再也没想过折返自己的人生。

“所有决定都是抱着‘之后会做得更好’的想法之后决定的，所以哪怕一次，我都没有后悔过。”

想当确信的是，即使人生的结果是从起始点就被牢牢定好的，它也不意味着所有的决定都是无意义的。如果一个人的命途变幻会由他一次次自我牺牲式的选择所判决，那么，想必命运也会为这样的金赫奎而动摇。

纵使身上挂住太多不幸、悲情、坎坷遗憾的标签，Deft却想，他是幸运的那一个。

“打职业这些年，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过这种想法一次都没有出现过。”Deft放空了视线，语气显得十分真挚。他接着说——

“我会想到这样的人生里，我幸运地成为了职业选手，幸运地遇到了优秀的伙伴们，也幸运地收到了很多人的支持。所以，我觉得我的运气一直很好。”

如雨水降临

如果走上职业道路遇到挚友和支持自己的人，算是一种幸运。

那么他的运气似乎仍未在自己身上做一种显然易见的收获。Deft职业道路上的种种时刻，显得比旁人尤为艰难的多。

坎坷中的成长会打碎很多东西，但也总有不变如初的。是他的自信和骄傲。

KZ去年年末的聚餐视频里，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Deft对着各奔东西的前队友Cuzz、Rascal、TusiN说出惊人发言，他说自己新一年的目标就是打败在场的所有人。

KZ的波折历程，几乎让一整年保持竞技水平巅峰状态的Deft消耗殆尽自己的力气。夏季赛进行至一半时，内部斗争引发的种种事端使教练分析组人去楼空，几名队员咬着牙坚守到了最后，却迎来了冒泡赛最后一关的轰塌。

承接冒泡赛的失败，错失世界赛的门关时，Deft没有意识到的是，那时像飓风一样击碎他们的，只是更狂暴的风浪的前奏。

转会期的Deft身上所能看到的，更是另一种形式的残酷，崩塌，绝望。

好在波折最终有了归章。他的迫切与坚守，换来的是风浪平息，雨水降临。

骇浪在归为平点时也同样预告着，新生的浪潮即便默不作声的悄然，过往也不甚安稳，却像要掀翻世界一般，为他席卷而来。

“在Chovy没有加入之前，的确是有过艰难的时候。你问我有过今年应该打不出成绩了这种念头吗?实际上我还是有自信的，不管和哪些成员一起，我都有能够获得前几名的信心。”

在DRX的纪录片里，Chovy说过这么一句话——赫奎哥对我而言是大树一样可以依靠的存在。

也许19岁少年不知道的是，他所傍依的那棵梦想着疯狂生长窜入天际的久旱大树。同样像梦着开花结果一样，等待如雨水般他的降临。

“但是，是Chovy给了我这种信心，在世界赛上取得优胜的信心。这是现在的我和队员们想要一起尝试做到的目标。”

苦涩的泪水被终于到来的雨水冲刷，它们缓缓相聚又灌入大地。

旁人从低处看到阵阵激流雀跃着冲刷过岩石，打碎从悬崖边坠落的生花。他们不曾看到的是——那些激流是如何汇聚成雨水，蔓延到泥土下浇灌拢实了摇摇欲坠的大树;又是如何流向树干让根与脉络相连，攀生出花与果。

Deft害羞地解释道：“也许是因为孩子们跟我玩闹开玩笑的话我都会全部接受，所以他可能有这样的，可以依靠我的想法吧。”

“与其说我是大树，但其实Chovy对我而言也是很可靠的存在。”

“Keria也是很可靠的孩子。”Deft补充道。

休息室另一边的光景是Chovy趴在长凳专注地看手机。Deft看向他笑了笑，又将视线转至玻璃窗外正落下的雨。

不停歇的夏日雨声微微掩盖住了安静的答话音。

像是因为冬天已往，而雨水止住了过去。

意志是最铮亮的光

“虽然都是淘气鬼, 但他们也都是游戏理解和意识很透彻的职业选手。”

即便是带领着一支新军，DRX无论是春季赛第三，还是夏季赛至今为止进入季后赛的优秀成绩，都在各方面表现得相当出色。我们非常好奇Deft作为队长，在平时对队伍的引领方式是怎样的。

“与其说我是善于领导的人，其实我现在所做的只是将以前学习的那些经验再传给孩子们。以前的我，从队伍的成员身上学到很多好的地方。这些东西不仅让我受益，也成为我现在做队长之后，让队员们信任我的一种底气来源吧。学到了这些好的东西，再把这些教给孩子们，这样大家对我有了信任就会努力做得更好。”

说出这番答语的Deft似乎早已成长为了一个稳重老成，可以依靠的队长和哥哥了。

曾经在其他队伍埋头擦掉眼泪的他，耳旁是哥哥们的安慰话语。现在比赛结束后夜已深时，Deft口中耳旁是一场一场的复盘和Rank时鼠标清脆的响声。

这是成长的回声，也是时间的痕迹。

这份痕迹有关的，也是17岁少年被描画了一年又一年，逐渐磨损的梦。

老去也是一种逆向的生长。不是在记忆中成为模糊的幻象，而是走来、所到之处皆有痕迹，无论是荣耀或是损伤。

光亮不是天生而始，每一颗星芒的降生与陨落，都有它长远或短暂的飞逝光弧。锈迹斑斑的剑之所以还有星芒在上，是经历日复一夜对自己的拷炼与打磨，才能逐日从灰暗到铮亮。

我们问Deft，“在打出好成绩时会不会觉得压力和负担没有那么重了?”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，坦诚道，“在自己很努力了但是却做不到的时候，还是会感到压力特别大。”

“但即便是偶尔有着这样的负担和压力，我们队伍的一致目标确始终没有变过。夏季赛第二轮仍在进行，我们希望后面能完美地赢下所有对手。同时，世界赛的冠军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。”

“对。是这样的。”Deft用很轻的声音笃定一声。

在对谈的环节结束后，我们离开前仍有些不安地劝Deft一句，“比起成绩的好坏，粉丝们还是都希望你能更加的注意身体。”

他腼腆地笑了笑，点头答应和粉丝做一个约定。“如果身体出了问题就没办法参加比赛了，所以我会多注意身体健康的啦。”

还有，“世界赛见。”